腦袋一陣疼，眼裏突然就有了光，我一瞬回過神，楞楞道：“這是哪兒？”

“曲寶齋啊。”老先生打個哈欠看著我，抖抖身上的鬥篷笑笑：“真是好容易有人來看看我老頭子。”

是我之前就花子官的時候遇到的老先生。

我想了想笑笑不可置信道：“曲寶齋怎麽會這麽容易就到呢？”我仍不敢相信，這應該只是一場夢，就像我在十二樓，一切都是假的，夢醒了一切都好了。

老先生抿口茶，湖面上一片平靜，白茫茫的霧籠罩在青綠的湖水上，遠處似乎有山，但看不大清晰。老先生笑笑：“你從厲水之上來的。”

“厲水？”我心裏一驚，連忙道：“我只是在跟顧春喝酒，然後說到了花荻帝姬，是他給郎斐下了……”

“下了什麽？”老先生樂呵呵問道，他慈眉善目笑起來，花白的胡子在風裏微微打顫看起來整個人十分精神。

我喃喃道：“下了毒，是邀月零花針。”

“哦。”老先生摸摸胡子，點點頭：“現在倒還好。”

郎斐就是扶黎公子，是他救了我，也是他害了我。我現在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賜，是他故意設局，只為一把裁仙劍就差點要了我命。我的臉我的眼睛，都是毀在他的手裏。末了末了又給我一份婚事，這樣的婚事這樣的夫君，要還不如不要。他真正愛的那個女子，手拿流光矢臥在桃花樹上，一身紅裙比桃花還好看。

“他跟我一起來的？”我的聲音一片冰冷。

老先生點點頭：“一早我就看見你跟他來了，我還以為自己是做夢呢。不過你們小年輕還真是會玩，兩人躺棺材裏。要不是我讓童子多看了兩眼，你兩這會還真是要在棺材裏過了。”他似乎並沒有覺察到我的轉變，依舊笑呵呵的。我仔細看著這個傳說的曲寶齋主人，他頭發花白，一身百福字暗繡褐色綢衫，肥大的黑色褲子下一雙草鞋，雙眼精明時常被和藹所遮掩住。

“你知道他是誰，上次為什麽不說？”我冷冷問道。

“知道什麽？”

他裝糊塗，我冷笑一聲道：“還有什麽！你的郎斐，你的好扶黎公子！”

“哦，他啊。”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，掃我一眼嘆口氣：“他不想回來，我也不想逼他。正好姑娘要帶他走，就隨了姑娘的心願。”

“我不叫什麽姑娘，我叫蘇仙！”我怒氣沖沖道。蘇仙這個名字他總該要知道的，就是為了他喜歡的一把寶劍，我的性命和容貌全被郎斐算計在內，他有喜歡的姑娘，卻為了一把劍走近我，然後拿走我的一切施舍一樣給了我一個婚約。

“別激動嘛。”老先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：“你不說這麽大聲我也知道你就是蘇仙，蘇筠的長女，郎斐的未婚妻。”

“錦上花呢？”

“嗯？”老先生看著我微微有些不解。

我笑笑，強忍住眼眶裏打轉的眼淚，再次問道：“錦上花呢？我不信他能親手殺了她。那個郎斐喜歡的女子，定是錦上花。”

“她？”老先生笑笑，背過身看著魚竿不再看我，口氣涼涼道：“問她做什麽？”

“她是不是沒有死？！”我心裏突然毫無預兆地狠狠疼了一下，眼睛一眨眼淚便砸下來，我看著自己的眼淚楞了一下，而後在心裏嘲笑了自己一聲，自己當年當真是可笑！我看著老先生的背，執著道：“錦上花在哪兒？”

老先生沒有回話，問他是肯定沒有結果了，我冷笑一聲心裏突然發狠，陰沈沈脫口而出：“即便舀幹厲水的水，我也會帶兵前來滅了曲寶齋，找到錦上花。”

“嘖。”老先生氣的回了頭，看著我一臉不耐煩，他對著我身後揚揚下巴道：“趕緊把人帶走，還以為終於能回來跟我喝杯茶，誰知道是給我氣受的。還舀幹厲水的水帶兵滅曲寶齋，我真是白救你們了，趕緊走趕緊走。”

我轉頭就看見郎斐在我身後站著，他披一件水綠的長衫，頭發松松披在肩上，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，我心裏猛地一疼，他往前邁了一步，我喊道：“站住！”他停住了步子，驚訝地看著我，平淺的眉心裏帶一抹溫情的失落。

“蘇姑娘。”他平和開口，熟悉的聲音一瞬間就跟我的記憶重疊在了一起，我臉上濕了一片，我忙低下頭在心裏罵自己沒出息。

“怎麽了？”他跑過來，一臉焦急間歇地咳幾聲。

我腦子裏一沈，便一頭栽下去。

我再醒來眼睛才清晰一點就先看見了老先生那張溝壑縱橫的臉，他見我醒了砸吧砸吧嘴道：“我一輩子見過各種暈法的，哭暈還真是第一次見，真是長見識了。”他正要轉頭卻又回身看著我笑笑：“你說會不會還有哭死的啊？那個我也沒見過，不知道能不能也在你身上長長見識？”

我頓時覺得眼前一黑，一股無名火騰騰朝腦仁裏竄。我才要開口，就聽到一聲女聲道：“公子。”酥軟又熟稔的口氣。

我側頭看過去，就見郎斐從簾子外焦急地跑過來，他身上的衣服還是披著，唇色很白，雙頰沒一點兒血色。我一看見他頓覺兩只眼睛裏全是眼淚。

“哎呀！”老先生嘆口氣，無奈道：“說了讓你別過來，你看你一過來又開始哭，哭哭哭！我幾輩子沒見過的哭今天都見了個夠！”

他的語氣裏的抱怨聽起來真實，但他從我醒來就倒茶又試藥溫度的焦急和關懷更真實。我一時沒忍住笑出聲，而後覺得自己這樣笑略不妥，便用被子蒙起腦袋縮到了被窩裏。

郎斐輕咳了幾聲小聲道：“蘇姑娘。”

“天天蘇姑娘蘇姑娘，扶公子回去！”老先生吩咐一聲，一旁的侍女歡歡喜喜應了，走過來攙郎斐。他伸手揪住我的被子半天沒松手，我一下眼淚又湧了上來。

“也罷，你先歇著，待會兒我再過來看你。他說完跟著侍女走了，腳步聲消失在了外面，我緩緩拿下蒙在頭上的被子，瞪著一雙紅腫的眼睛爬起來靠在枕頭上看著老先生，他端著一個玉碗坐在我的床榻邊，嘆口氣道：“也不知道有什麽好哭成在這樣的。”他吹吹藥碗眼眶也有點紅，喃喃道：“好容易有人來看我這老頭子一回，還這個病了那個哭了，得讓我這個老頭子端茶送水，真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。”

我撇撇嘴道：“活該！”

老先生掃我一眼，眼珠子瞪大看著恨不得一口將我吞了一樣，我回瞪著他道：“要不是你要裁仙劍，會這樣麽？！”他的氣勢瞬間沒了，嘆口氣歪著腦袋一副委屈的樣子，舀了一口湯藥送到我嘴邊道：“趕緊喝吧。”

我看著黑漆漆的藥皺皺眉：“不想喝，我要先問你一些話。你不說我就不喝。”

“你要問什麽？”他將藥碗往矮桌上重重一放，咬牙切齒看著我呲牙咧嘴笑起來朗聲道：“問！”

我笑笑：“第一，裁仙劍呢？”

“阿九拿著在砍柴呢。”他答的風平雲淡。

我壓住自己想咬他一口的沖動，我爹的心血他居然拿來砍柴？！我笑笑：“第二，我怎麽到這兒的？”

“一副棺材兩個人。”他答的相當簡單。

“第三，我要怎麽出去？”

“出去？”他胡子一翹，眼睛看著地面懶懶道：“不知道，老身我只知道怎麽進來。”

“……”這貨年輕的時候絕對是個地痞流氓！

“好，最後一個。”他打斷我的話道：“別問我錦上花，這個我不會告訴你的。”

“好，不問錦上花，你跟郎斐到底是什麽關系？私生子？嫡長子？還是撿的？還是你喜歡的人留給你的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幹嘛這麽看著我。”我弱弱道，自知理虧的地低下頭。我也是好奇嘛！

“你還是再哭暈吧。”

“……”我怒瞪著他，有他這樣的人麽？我沒好氣道：“你可別忘了，就是因為你要那把裁仙劍，才害得我成了這個樣子！”

老先生負著雙手得意洋洋站在我床榻邊，半斜著眼睛看著我道：“不是我，是他孝順。”他這麽說完又覺得自己說的過了，嘆口氣語氣溫和道：“人這一輩子，少不了碰到磕磕絆絆，遇到誰，怎麽樣，都是命裏註定的。”

“但如果沒有裁仙劍，就不會有這樣多的事。”我淡淡道。蘇筠鑄出一把裁仙劍，給谷陽國帶來了一場浩劫，我看著垂頭喪氣的蘇筠，終於下定決心拿起了裁仙劍，也正是因為這一把裁仙劍，引出了曲寶齋，引出了郎斐，裁仙劍浮沈的經歷並沒有什麽，但它卻給我帶來了一份莫大的痛苦。

我的眼睛我的容貌，甚至我的所有東西，都因曲寶齋主人少一把砍柴刀而葬送了，換來的只是一份婚事，而現在前塵往事接踵而來，我的這份唯一的可以引以為傲的婚事怕是也將會不日便沒了。

老先生摸摸胡須，嘆口氣感慨道：“其實就算沒有裁仙劍，谷陽國也必定會遭此大劫。簡單來看是一把劍，但往裏深入看你就會發現不單單是這樣，谷陽國的緒樂帝一味沈迷作畫書法，朝中的各大臣皆是以畫好畫練好書法為己任，把那些當做升官的利器，這樣的國家，外表靠鑄劍聞名而強盛，內裏卻是不堪一擊的。雖然常有人說一切事皆是事在人為，但真正的事件都有它自己的軌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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